賴玉華

漫步兒時的福山東北關(guān)聯(lián)中校園，踩著小花園里赭色的方磚。抬頭，看微風與陽光在林蔭道的綠樹里纏繞斑駁，思緒便在這斑駁中漫溯。我想起了李桂蘭老師，這位以92歲高齡辭世的東北關(guān)名人，每每想起她，我就會淚盈滿眶。

我的小學生涯經(jīng)歷了三個學校，一年級在東北關(guān)聯(lián)中度過。每逢稻米豐收的季節(jié)，學校通常在下午最后兩節(jié)課上勞動課。學校大門東邊不遠處有個校辦草繩廠，制作草繩的稻草，主要來源于距離學校三四里遠的鹽場村。每年到了秋收季節(jié)，學?？倓詹繒M織高年級的同學去鹽場村把稻草捆好，兩人一組把捆好的稻草擔回學校。我們低年級的同學把他們挑回來的稻草，搬到學校東南角的物料庫，協(xié)助工人師傅加高、碼放整齊。

1977年的秋天，大脖子病在全國各地不同程度流行，我上學不久也患上了，右側(cè)臉和脖子腫得幾乎持平，要強的我?guī)Р猿稚蠈W。一天下午，我抱著稻草，干得正起勁，忽聽見后面有人喊：“這是哪個班的小同學，脖子腫得那么厲害，不回家休養(yǎng)，還搶著干活，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！”這人說完又拉住正在抱稻草的我說：“小同學，瞧你這滿頭大汗的，這個病不好好休養(yǎng)，將來會落下病根的。趕緊找你的班主任請假！”

倔強的我不肯回家，覺得這位戴眼鏡的老教師太多管閑事了。沒想到，她卻硬拉著我去辦公室，找到我的班主任，強制給我安排休假。我嘟著嘴從辦公室出來時，她還塞給我一張紙條，一個勁地叮囑我，回家讓你母親買含碘的食鹽炒菜，煮海帶水沖雞蛋花喝。

我把紙條帶回家，母親告訴我，寫紙條的是李桂蘭老師，紙條上寫著，“防治大脖子病要多吃海帶、紫菜、蘿卜等，適當?shù)卦黾訝I養(yǎng)?！痹诩倚蒺B(yǎng)的幾天，李桂蘭老師還到我家探望，帶給我?guī)讉€雞蛋和一小包茶葉，讓我母親煮茶葉水沖雞蛋花給我喝。她說，孩子喝這個也管用，瞧這孩子小臉蠟黃蠟黃的，一看就是營養(yǎng)不良。隔了幾天，李桂蘭老師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把海帶，送到了我家。在李桂蘭老師的關(guān)照下，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。真應了她的話，我是營養(yǎng)跟不上，導致免疫力低下才誘發(fā)的大脖子病?；氐綄W校后，我找到李桂蘭老師，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。李桂蘭老師拍著我說，好了就好，趕緊上課去吧。我邊走邊回頭望著李桂蘭老師瘦弱的背影，眼淚不由自主地在眼眶打轉(zhuǎn)。

聽我父親說，李桂蘭老師是東北關(guān)聯(lián)中出名的模范教師。她的事跡當年在東北關(guān)是一段佳話：為了孩子的未來，她一心撲在教育事業(yè)；面對家人的一再催婚，她全然不顧，婚事一拖再拖，直到四十歲才完成自己的終身大事。

上世紀五六十年代，父親那代孩子經(jīng)常為了生計逃學逃課，李桂蘭老師不辭辛苦，風雨無阻一次次去家訪，了解每個學生的家庭情況，不厭其煩和家長溝通。在她的努力下，逃學的孩子們一個個都回到了學校。李桂蘭老師不僅從學習上教導學生，還從生活上照顧學生，當年受到李桂蘭老師幫助的同學有很多。

我采訪了孫萱元、于智芬等李桂蘭老師當年的學生。

當年夏秋季節(jié)，為了響應上級“不浪費糧食，做到顆粒歸倉”的號召，學校會組織老師和同學去田間撿拾遺漏的麥穗、稻穗、玉米棒子等農(nóng)作物。春夏季，主要是割草和撿麥穗。學校組織小學生割草交給生產(chǎn)隊，燃燒的草木灰用于施肥。到了小麥收割季節(jié)，金黃的麥浪翻滾，學校會利用勞動課組織小學生到田間去撿麥穗。

古稀之年的孫萱元憶起往事，不由得抹起眼淚。她說有一年初夏，天氣悶熱異常，大家來回撿了幾趟麥穗，汗水就浸透了衣衫。李桂蘭老師把自己帶的胡黍米水都讓學生喝了，自己沒舍得喝一口，她的嘴唇干到破皮了。李桂蘭老師是她終生難忘的啟蒙老師，她用瘦小的身軀，給學生擋風遮雨，用微薄的收入接濟一個又一個學生。

于智芬老人舉起自己右手小拇指，指著上面的疤痕說：“看到它，我就想起李桂蘭老師油燈下一針一線為我織手套的情景?！彼f，有一年的冬天異常寒冷，好些家長沒來得及給孩子準備棉衣、手套，她的小手也凍得跟胡蘿卜似的。李桂蘭老師發(fā)現(xiàn)后，心疼地說：“今天放學后，你跟著我回家，我用茄子枝辣椒枝煮水，給你清洗凍瘡，再涂上防凍油?！庇蜔粝?，李桂蘭老師一邊搓著手一邊哈著氣，一針一線織著手套。當看到老師把織好的手套擺在自己面前時，于智芬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，抱著老師感動地哭了。

李桂蘭老師的女兒燕平回憶，小時候自己不理解媽媽，覺得媽媽不舍得吃不舍得穿，眼里只有她的學生，對自己的孩子還不如學生親。每天放學后，她家院子里的小石桌、小石凳成了媽媽的第二課堂，媽媽總是把那些家里沒人照看的、學習不好的學生帶回家里的小院寫作業(yè)，義務輔導學生。

在李桂蘭老師的教育熏陶下，學生們不僅學習表現(xiàn)突出，而且尊敬師長、尊老愛幼，她的課堂成了福山遠近聞名的示范課堂。李桂蘭老師贏得了眾多的榮譽：1956年她出席了全國優(yōu)秀教師代表會議，受到黨和國家領(lǐng)導人的接見，大會獎勵的一塊表，她戴了整整一輩子；她曾先后被評為全國“三八紅旗手”“全國優(yōu)秀班主任”……

晚年的李桂蘭老師因腿疾不能站立，常坐著輪椅在門口曬太陽。筆者一次親眼看到，她的兩個學生路過后見了，跪在地上，趴在她的膝蓋上，叫著老師。師生間那深情對望的眼神，那無間地聊著國事家事的親熱樣子，讓我為之動容。那一刻，我想起一句詩：待到山花爛漫時，她在叢中笑……